祖墳靠山定興衰,三大地形吉兇辨,錯靠一處恐招官非損家業!
暮春的雨,纏纏綿綿,下得人心頭發潮。青石板路上的水洼里,倒映著灰蒙蒙的天,偶爾有風吹過,帶起的雨絲斜斜地打在臉上,涼絲絲的,像誰的指尖在輕輕搔刮。
城南那座荒廢三年的宅院,原是前朝一位御史的舊宅。朱漆大門上的銅環早已銹成青綠色,環上雕刻的獅子頭被歲月磨平了棱角,看上去蔫蔫的,沒了往日的威風。院墻爬滿了爬山虎,深綠的葉子被雨水洗得發亮,順著斑駁的墻縫往里鉆,像是要把整座宅子都吞進肚里。
今日,那扇緊閉了三年的角門卻悄悄開了道縫,縫里透出一點昏黃的光,在雨幕中忽明忽暗。一個身著素色長衫的男子站在影壁前,長衫的領口和袖口都磨出了細細的毛邊,卻漿洗得干干凈凈。他身形挺拔,像株雨后的青竹,指尖撫過影壁上褪了色的麒麟紋,紋路里積著的塵土被他拂去,露出底下暗紅的底色。忽然,他屈起指節,對著麒麟的眼睛輕輕叩了三下,咚、咚、咚,聲音不大,卻像三顆石子投進了平靜的湖面,在雨幕中蕩開圈圈漣漪。

“歐陽先生果然如約而至。” 門內傳來的聲音蒼老得像是從地底鉆出來的,每一個字都裹著濕冷的潮氣,帶著難以掩飾的顫抖。隨著聲音,一個佝僂的身影出現在門后,手里拄著的棗木拐杖在青磚地上戳出點點水漬,拐杖頭包著的銅皮已經磨穿,露出里面的木頭。
男子緩緩轉過身,雨絲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,順著臉頰的線條滑落,在下巴尖聚成水珠,輕輕滴落。他的眼睛很亮,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,透著一股沉靜的光。“沈老既信得過天漠,自當守信。” 他便是歐陽天漠,這方圓百里名氣最大的風水先生,只是他性子古怪,尋常人家請他看風水,十有八九要被拒之門外。坊間都說,他只接三種案子:冤屈難伸者、家宅遭邪祟者、祖墳出異狀者。
沈老引著他穿過天井,天井中央的那口老井早已干涸,井臺上長滿了青苔,滑溜溜的,像是抹了層油。雨聲里隱約飄來紙錢燃燒的焦味,混著潮濕的泥土氣息,還有墻角霉斑的味道,一股腦兒地往人鼻子里鉆,讓人心里發悶。“先生可知,老朽這三代單傳的家業,為何半年內接連出了岔子?” 沈老的聲音壓得很低,像是怕被什么聽見。話音未落,檐角的銅鈴突然無風自鳴,叮鈴鈴地響起來,聲音尖銳刺耳,像是有只無形的手在使勁搖晃。
歐陽天漠抬頭望向西北方,那里是沈家祖墳的方向。遠處的山影在雨霧中若隱若現,山頂的云層聚了又散,散了又聚,像一團被揉皺的棉絮,怎么也展不開。他忽然想起師父臨終前躺在病榻上,拉著他的手說的那句話:“靠山若選錯,福澤變禍根。” 他的目光在云層間穿梭,仿佛能穿透厚厚的雨霧,看到那片山地的脈絡,看到那些潛藏在地下的氣脈流轉。
歐陽天漠的聲名,并非起于市井間的吹噓,而是憑著實打實的本事,一點一點在人們心里扎下根的。
他十三歲那年,跟著師父云游至秦嶺深處。彼時恰逢連日暴雨,山洪暴發,渾濁的洪水像脫韁的野馬,從山澗里奔涌而出,裹挾著泥沙和斷木,一路咆哮著沖向山腳下的村落。村里的排水道被淤泥堵得嚴嚴實實,積水眼看著就要漫過供奉著先祖牌位的祠堂門檻,村民們急得團團轉。
村里的老人們蹲在祠堂門口,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,煙袋鍋敲得石碾子邦邦響,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。請來的風水先生是個留著山羊胡的老頭,穿著件漿洗得發硬的藍布長衫,手里拿著個黃銅羅盤,圍著祠堂轉了一圈又一圈,羅盤上的指針胡亂轉著,他嘴里不停念叨著 “水龍抬頭,恐有大災”,卻始終拿不出半點實在辦法。

歐陽天漠那時還是個半大孩子,卻不像其他人那樣慌亂。他蹲在河邊,褲腳卷到膝蓋,露出的小腿被冰冷的河水浸得通紅,卻毫不在意。他看了半晌水流的走向,又撿起幾塊大小不一的石頭扔進水里,仔細觀察著漣漪的擴散和水流的偏轉,忽然站起身,抓起旁邊的鐵鍬就往對岸的亂石堆挖去。
“此處挖開三尺,水能改道。” 他的聲音還帶著少年人的清亮,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篤定。師父站在他身后,手里捻著山羊胡,臉上沒什么表情,眼里卻藏著一絲贊許。他沒多說一個字,只是默默從包袱里拿出一塊粗布巾,遞給他擦汗。
村民們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半信半疑地拿起工具照著做。鐵鍬下去,先是碰到堅硬的石頭,發出刺耳的摩擦聲。挖了兩尺多深時,突然有股清流順著新挖的溝壑汩汩而出,像條小蛇一樣,繞開了祠堂的墻角,朝著遠處的低洼處流去。
那風水先生見狀,臉上一陣紅一陣白,像是被人狠狠扇了幾巴掌。他偷偷收拾好行囊,趁著沒人注意,灰溜溜地溜出了村子,連說好的診金都沒敢要。從那時起,歐陽天漠便懂得,真正的風水,從不是書本上那些晦澀難懂的條文,也不是嘴里念念有詞的咒語,而是要讀懂天地的語言,順應自然的規律。
如今他已到而立之年,腰間常系著一枚雷擊桃木符。那桃木是在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,被劈中的百年老桃樹心,師父親自用刻刀一點點打磨成形,符身刻著密密麻麻的星圖,據師父說,這符能辨山川靈氣,驅邪避煞。他平日里不常出門,大多時候都在城郊的破廟里靜修,廟里的香爐里總插著三支艾草,煙味清苦,像他的性子一樣,帶著股疏離的冷淡。
“先生請看。” 沈老從懷里掏出一張泛黃的圖紙,紙邊都卷了毛,上面用朱砂畫著祖墳的地形圖,線條有些模糊,顯然被翻閱過無數次,邊角處都磨得發亮。“這是十年前請人勘定的,說背靠臥牛山,前有玉帶水,是塊難得的寶地,能保我沈家三代富貴。” 沈老的手指在圖紙上輕輕點著,語氣里滿是對往日的懷念。
歐陽天漠接過圖紙,平鋪在桌上,指尖點在圖紙上的主峰,指甲修剪得干凈整齊,透著健康的粉色。“臥牛山形似俯首的牛,牛頭朝東,吸納晨露之氣,牛尾向西,匯聚晚霞之輝,本是聚財的格局。” 他頓了頓,目光落在圖紙上的一處凹陷,“只是這牛頸處,線條突然有些生硬,不似天然形成,似乎被人動過土?”

沈老臉色一白,像是被抽走了渾身的精氣神,手里的茶盞晃了晃,差點脫手掉在地上。“去年…… 去年小兒子嫌祖墳不夠氣派,說別家的祖墳都寬敞得很,能擺下好幾張桌子。他就雇人在山坳里填了片洼地,說是要擴出塊曬谷場來,逢年過節祭拜的時候,也能多些人幫忙。” 沈老的聲音越來越低,帶著懊悔。
“糊涂!” 歐陽天漠猛地起身,長衫下擺掃過案幾,茶杯里的水晃出半盞,落在青石板上,迅速洇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。“那處是牛心所在,乃山脈氣血匯聚之地,動土便是傷了龍脈,就像人的心口被捅了一刀,不死也得脫層皮!” 他的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怒氣,既是氣沈小兒子的魯莽,也是氣那些不懂裝懂的人胡亂指點。
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大了起來,豆大的雨點打在窗欞上,噼啪作響,像是有人在外面急促地敲門,又像是無數只手在拍打窗戶。沈老癱坐在太師椅上,花白的胡子抖個不停,聲音帶著哭腔:“難怪…… 難怪上個月小兒子被官府抓了去,說是私販鹽鐵,如今還關在大牢里,聽說在里面受了不少罪,打了幾頓板子,腿都快斷了。” 他說著,用袖子擦了擦眼角。
歐陽天漠沉默著走到窗邊,推開半扇窗,帶著濕氣的風撲面而來,夾雜著泥土和草木的清香,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腥氣。雨幕中的臥牛山隱在云霧里,山尖若隱若現,那輪廓竟真像一頭受了傷的牛,微微抽搐著,透著一股哀戚。他忽然想起師父說過的三大兇地:一是孤山無靠,如無根之萍,難以聚氣;二是斷山如刀,煞氣沖天,易招血光;三是背山臨淵,氣脈外泄,家宅不寧。莫非沈家撞上了其中一種?
次日天剛蒙蒙亮,天邊還掛著一彎殘月,像塊被人啃過的骨頭,慘白慘白的。歐陽天漠便帶著羅盤上了臥牛山,山路泥濘不堪,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,布鞋很快就濕透了,冰涼的泥水順著鞋口往里鉆,凍得腳指頭發麻。晨露打濕了他的發梢,幾縷頭發貼在額頭上,癢癢的。草葉間的蟲鳴卻突然噤了聲,四周安靜得只剩下自己的腳步聲和心跳,還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。
“此處的氣場不對。” 他蹲下身,抓起一把土放在鼻尖輕嗅。正常的山土帶著草木的清香,混雜著腐葉的微腥,清新自然。可這里的土卻有股鐵銹味,像是陳年的血痂散發出來的氣息,讓人心里發堵。他拿出羅盤,平放在手心,羅盤的指針在他掌心瘋狂轉動,像個喝醉了的陀螺,東倒西歪,最后死死指向西北方的斷崖,指針還在微微顫抖,像是在害怕什么。

他順著指針的方向走去,越靠近斷崖,那股鐵銹味就越濃。那里本該是臥牛山的牛尾,此刻卻被炸開了一道豁口,碎石滾得到處都是,新翻的泥土暴露在外面,顏色比周圍的土深了許多,像是傷口上凝結的血塊。歐陽天漠心頭一沉,這哪里是填洼地,分明是用炸藥斷了山的氣脈,手法如此狠毒,絕非尋常百姓所為,背后一定有人指使。
“先生,您看那是什么?” 跟來的沈家仆役指著斷崖下的灌木叢,聲音發顫,手指都在抖。那仆役是個年輕小伙,叫阿福,平日里膽大得很,什么墳地都敢去,此刻卻嚇得臉色發白,嘴唇哆嗦著。
歐陽天漠撥開半人高的野草,草葉上的露水打濕了他的袖口,冰涼冰涼的。他定睛一看,赫然發現一具枯骨被藤蔓纏繞著,骷髏頭的眼窩黑洞洞的,正對著沈家祖墳的方向,像是在日夜窺視,透著一股陰森詭異。他倒吸一口涼氣,這是有人故意布下的 “陰煞局”,用枉死之人的骸骨引邪祟入宅,損人運勢,斷人香火,手段極其陰毒。
回到沈家已是午后,日頭躲在厚厚的云層后面,沒什么溫度,天色依舊灰蒙蒙的。歐陽天漠將枯骨的事隱了下來,只說需要重新調整祖墳的朝向,在東南方立一面八卦鏡擋煞。沈老卻固執地要他先算出小兒子能否脫罪,否則便不依,拉著他的胳膊不肯撒手,力氣大得不像個老人。
“風水能斷吉兇,卻改不了人心。” 歐陽天漠放下羅盤,語氣冷淡,他最不喜這般強求之人,凡事自有定數,強求不得。“令郎若真是清白的,自會有水落石出之日;若是本身犯了錯,再好的風水也護不住。”
沈老被噎得說不出話,臉漲得通紅,像個熟透的柿子。半晌,他才從懷里掏出個錦盒,盒子是紫檀木的,邊角都磨圓了,看得出有些年頭。“這里面是祖傳的玉佩,先生若能救我沈家,此物便相贈。” 他打開盒子,里面躺著塊羊脂玉佩,雕著個如意紋,只是光澤有些暗淡。
歐陽天漠瞥了眼錦盒,那玉佩的光澤暗沉,不像正常玉石那般溫潤透亮,隱隱透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血絲,竟是塊吸過怨氣的不祥之物。他起身便要告辭,這等燙手山芋,他可不想接。卻被沈老死死拉住衣袖,力道大得驚人,差點把他的袖子扯下來。
“先生留步!” 沈老撲通一聲跪在地上,膝蓋砸在青磚上發出悶響,震得地上的塵土都飛了起來。“我知道錯了,去年動土時,確實發現了那具尸骨,是小兒子說晦氣,讓人扔去了斷崖,還…… 還撒了把黑狗血,說是能鎮住邪祟。現在想來,都是造孽啊!” 沈老的聲音里充滿了悔恨,老淚縱橫。

雨聲又起,敲打著屋檐,淅淅瀝瀝的,像是誰在低聲啜泣。歐陽天漠望著門外的雨簾,雨珠串成線,垂在檐下,晶瑩剔透。他忽然覺得這臥牛山的事,遠比他想象的復雜,這背后怕是牽扯著更大的陰謀,絕不僅僅是動土傷龍脈那么簡單。
三日后,官府傳來消息,沈小兒子的案子有了轉機。說是在縣太爺小舅子的貨棧里搜出了同款鹽鐵,案情牽連擴大,沈小兒子的罪責似乎輕了些。沈老喜出望外,提著一籃剛出爐的糕點去牢里送了些衣物,回來時卻面色凝重,像是被抽走了魂魄,走路都搖搖晃晃的。
“先生,牢里的看守說,小兒子入獄前,曾在祖墳旁埋過一個木匣子。” 沈老的聲音帶著恐懼,牙齒都在打顫,“會不會是那東西招來了禍事?我就說他去年神神叨叨的,總往山上跑,問他干什么也不說。”
歐陽天漠眉心緊鎖,他勘察祖墳時,確實在牛心位置感覺到一絲異樣的邪氣,陰冷刺骨,當時以為是動土所致。若真有木匣子,恐怕是有人在背后搞鬼,而且這手法,倒像是某些旁門左道的魘鎮之術,專門用來害人。
“帶我去看看。” 他抓起桃木符,快步走向門外,符身在微弱的陽光下泛著淡淡的紅光。沈老連忙跟上,腳步踉蹌,幾次差點被石階絆倒,嘴里還不停念叨著 “造孽啊造孽”。
到了祖墳前,墓碑上的字被雨水沖刷得有些模糊,“沈氏之墓” 四個字只剩下淡淡的輪廓。香爐里插著的香早就滅了,只剩下半截香灰,歪歪扭扭地立在里面。歐陽天漠讓阿福在牛心位置開挖,特意叮囑要用桃木柄的鐵鍬,以免沾染邪氣。挖到三尺深時,鐵鍬突然碰到硬物,發出 “當” 的一聲脆響。
眾人屏住呼吸,連大氣都不敢喘,阿福小心翼翼地用手刨開泥土,一個黑漆木匣露了出來。匣子上了鎖,鎖是黃銅的,刻著些奇怪的花紋,像是某種符咒。匣子上貼著黃符,符紙已經發黑,邊角卷曲,顯然是失效了。
歐陽天漠用桃木符挑開符紙,符紙一離開匣子,就化作了一縷青煙,消散在空氣中。他拿出隨身攜帶的銅鑰匙,那是師父留下的,據說能打開七十二種鎖。他試著捅了捅鎖眼,沒想到 “咔噠” 一聲,鎖開了。打開匣子,里面竟是一撮頭發和幾片指甲,還用紅線纏著一個小布人,布人身上用朱砂寫著沈老的生辰八字。
“是魘鎮之術!” 沈老驚呼著后退幾步,險些摔倒,被旁邊的阿福扶住,“是誰如此歹毒,要毀我沈家!我沈家從沒得罪過什么人啊!” 沈老的聲音里充滿了恐懼和不解。
歐陽天漠盯著布人身上繡的生辰八字,字跡歪歪扭扭,卻透著一股狠勁。他突然想起沈老提過,十年前為沈家勘定祖墳的風水先生姓劉,后來不知去向,說是去了京城發展。莫非是他?這手法,倒有幾分像那一派的路數,陰狠毒辣,為達目的不擇手段。
正思忖間,遠處傳來馬蹄聲,“嗒嗒嗒” 地由遠及近,打破了山間的寂靜。幾個官差翻身下馬,為首的捕頭穿著藏青色的公服,腰間佩著刀,刀鞘上的銅飾在陽光下閃閃發亮。他拱手道:“歐陽先生,縣太爺有請。”
“何事?” 歐陽天漠皺眉,他與官府素來沒什么交情,縣太爺找他做什么,難道是為了沈小兒子的案子?
捕頭壓低聲音,湊到他耳邊,一股濃烈的酒氣撲面而來,顯然是剛喝過。“沈公子在牢里翻供了,說有重要線索要面見先生,還說只有您能救他。”

歐陽天漠跟著捕頭往縣衙走,心里卻翻江倒海,像揣了個亂撞的兔子,七上八下。沈小兒子突然翻供,時機未免太過蹊蹺,是真有隱情,還是有人故意設下的圈套,引他入局?那劉姓風水先生是否與沈家的禍事有關?
他十年前離開得悄無聲息,如今突然出現,目的究竟何在?木匣里的魘鎮之物,又藏著怎樣的秘密,為何偏偏針對沈老,而不是沈家其他人?更讓人不安的是,臥牛山的氣脈受損嚴重,若不及時補救,恐怕沈家還要遭遇更大的災禍,甚至可能牽連周邊百姓,引發更大的動蕩。這一切,究竟是誰在背后操縱,那張無形的大網,正緩緩收緊,而他似乎也被卷入其中,前路一片迷茫,不知等待他的會是什么。
縣衙的牢房陰暗潮濕,墻壁上滲著水珠,匯成細細的水流往下淌,在地上積成一個個小小的水洼。地上的稻草散發著濃重的霉味,混雜著尿騷味和汗臭味,讓人幾欲作嘔。沈小兒子蜷縮在稻草堆上,身上的衣服又臟又破,沾滿了污漬,臉色蠟黃得像張舊紙,嘴唇干裂起皮,起了一層層的白皮。原本還算周正的五官,此刻擠在一起,透著股狼狽和憔悴。
見歐陽天漠進來,他突然像打了雞血般撲到欄桿前,雙手死死抓住木欄,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,青筋暴起。“先生救我!” 他的聲音嘶啞,像被砂紙磨過,粗糙不堪,“我是被人陷害的!那鹽鐵是劉先生讓我幫忙運的,他說只是普通貨物,是些南方來的瓷器,我哪里知道是鹽鐵啊!” 他急得眼淚都出來了,順著臉頰的污垢滑出兩道白痕,在臉上留下鮮明的印記。
歐陽天漠心頭一震,果然是他!“你說的劉先生,可是十年前為你家看風水的劉半仙?” 他往前湊了湊,目光銳利如刀,緊緊盯著沈小兒子的眼睛,想從里面看出些破綻,“他如今在哪,怎么會突然找你運貨?你們之間有什么約定?”
沈小兒子連連點頭,頭點得像搗蒜,脖子都快搖斷了。“就是他!上個月他突然找到我,穿著一身綢緞衣服,看著闊氣得很,手上還戴著個玉扳指,一看就價值不菲。他說有筆好買賣,讓我幫忙從山外運點貨進來,事成之后分我三成利。我一時貪念,就答應了,誰知道會惹上這殺頭的罪啊!” 他的聲音里充滿了悔恨,一邊說一邊捶打著自己的大腿,懊悔不已。
“那木匣呢?” 歐陽天漠追問,語氣不容置疑,帶著一股威嚴,“你埋在祖墳的木匣,也是他給的?他為什么要給你這個,當時是怎么說的?”

沈小兒子眼神閃爍,像偷了東西的賊,不敢直視歐陽天漠的眼睛,目光躲躲閃閃,支吾了半天。“是…… 是劉先生給我的,他說放在祖墳能保生意順利,還能讓我爹身子骨硬朗些,長命百歲。我當時想著都是為了家里好,就信了…… 我真不知道那是害人的東西啊,先生!要是知道,借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啊!” 他幾乎是哭喊著說完的,眼淚鼻涕流了一臉。
真相似乎漸漸清晰,劉半仙不僅布下魘鎮,想慢慢耗死沈家,還利用沈小兒子的貪念,讓他走私鹽鐵,意圖一箭雙雕,既除掉沈家,霸占臥牛山,又能從中獲利。可他為何要如此針對沈家?僅僅是因為十年前的舊怨,還是另有所圖?歐陽天漠覺得事情沒這么簡單,這背后一定還有更深的原因,劉半仙的目標絕不僅僅是沈家。
離開牢房時,歐陽天漠路過縣太爺的書房,窗紙上映出兩個晃動的人影,一胖一瘦,像是在激烈地爭執。里面傳來爭吵聲,聲音不大,但因為周圍安靜,字字都清晰地傳進他的耳朵。他駐足細聽,竟是縣太爺和一個陌生男子在爭執,提到了 “臥牛山”、“礦藏”、“朝廷”、“利益” 等字眼,還夾雜著幾句不堪入耳的咒罵。
正欲再聽,捕頭走了過來,臉上堆著假笑,笑得比哭還難看。“先生,縣太爺請您進去。” 他的眼神有些閃爍,像是在隱瞞什么,不敢與歐陽天漠對視。
書房內,檀香裊裊,與牢房的氣味截然不同,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香氣,讓人精神一振。一個身著綢緞長衫的中年男子正背對著門而立,身形微胖,腰間系著玉帶,玉帶上鑲嵌著幾顆瑪瑙,閃閃發亮。聽見腳步聲,他緩緩轉過身來。那人顴骨高聳,眼窩深陷,嘴角掛著一絲詭異的笑,讓人看了心里發毛,渾身不自在。
“歐陽先生,久仰大名。” 男子拱手道,聲音尖細,像指甲刮過木板,刺耳得很,“在下劉淵,十年前曾為沈家看風水,先生或許聽過我的名號。”
歐陽天漠瞳孔驟縮,此人正是劉半仙!他怎么會在這里,還和縣太爺在一起?而且看這架勢,兩人關系匪淺,絕非一般朋友。“劉先生十年不見,倒是越發…… 富貴了。” 他刻意加重了 “富貴” 二字,語氣里帶著濃濃的嘲諷,眼神里滿是不屑。
縣太爺在一旁打圓場,臉上堆著笑,眼角的皺紋擠在一起,像朵菊花。“劉先生如今是本縣的礦監,負責督查礦山事務,沈公子的案子,他有些線索要提供,還請先生一同參詳。” 他說著,給劉淵使了個眼色,兩人交換了一個隱晦的眼神。

劉淵從袖中掏出一張地圖,攤在案幾上,地圖是羊皮做的,邊角有些磨損,看得出用了有些年頭。“臥牛山深處藏有鐵礦,品質極佳,是難得一見的好礦。沈公子走私的并非鹽鐵,而是私采的鐵礦,這可是殺頭的大罪,按律當斬。” 他用手指點著地圖上的一個紅點,語氣篤定,不容置疑。
“一派胡言!” 歐陽天漠指著地圖,聲音提高了幾分,帶著怒氣,“臥牛山是風水寶地,山脈走勢如龍,乃氣脈匯聚之所,豈能隨意開礦,斷了龍脈?你這般做,是要遭天譴的!不僅會毀了沈家,還會牽連周邊百姓,引發災禍!” 他深知鐵礦開采對山體的破壞有多大,一旦開挖,整個臥牛山的風水都會被毀掉,生態平衡也會被打破。
劉淵冷笑一聲,眼里滿是不屑,像是在看一個無知的孩童。“先生只知風水,不知時務。這鐵礦若能開采,可為朝廷增添多少稅收,縣太爺也能跟著沾光,百姓也能有活干,掙些工錢養家糊口,何樂而不為?倒是先生,怕是見不得我們建功立業吧,嫉妒罷了。” 他故意將話題引到朝廷和百姓身上,想堵住歐陽天漠的嘴,讓他無言以對。
歐陽天漠突然明白,劉淵的真正目的是鐵礦。他十年前為沈家看風水,恐怕早就盯上了臥牛山的礦藏,只是當時沈家勢大,在當地頗有威望,他無從下手。如今設下圈套陷害沈家,就是為了奪取這片山地的開采權,好中飽私囊,大發橫財。這等狼子野心,實在令人發指。
“你布下魘鎮,斷沈家龍脈,就不怕遭天譴嗎?” 歐陽天漠的聲音冰冷,像淬了冰,帶著一股寒意,“那木匣里的魘鎮之物,還有斷崖下的枯骨,都是你的手筆吧。你為了錢財,竟不惜用如此陰毒的手段,就不怕報應嗎?”
劉淵臉上的笑容僵住,眼神瞬間變得狠厲,像蟄伏的毒蛇露出了獠牙。隨即陰惻惻地說:“先生若識時務,便不該插手此事。否則,沈家的下場,就是你的前車之鑒。我勸你還是明哲保身,拿著你的羅盤,有多遠走多遠,別在這里礙眼。” 他的話語里充滿了威脅。
縣太爺見狀,連忙岔開話題,端起茶杯抿了一口,試圖緩解緊張的氣氛。“此事還需從長計議,先生先回吧,有消息我再派人通知您。” 他下了逐客令,顯然不想讓兩人再爭執下去,怕把事情鬧大。

歐陽天漠走出縣衙,夕陽的余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,投在青石板路上,像個孤獨的斗士。他知道,與劉淵的較量才剛剛開始。若不能揭穿他的陰謀,不僅沈家會萬劫不復,臥牛山的風水也會徹底被毀,周邊的百姓恐怕也要遭殃,面臨著流離失所的風險。他必須想辦法阻止這一切,哪怕付出再大的代價。
當晚,歐陽天漠正在燈下研究地形圖,圖紙攤了滿滿一桌子,上面畫滿了各種符號和線條,標注著山脈的走向和水流的分布。突然,門被撞開,沈老闖了進來,手里拿著一封書信,信紙都被他攥得皺巴巴的,像是揉過無數次。“先生,這是從劉淵府里偷出來的!是我托府里的老仆人偷偷拿出來的,那老仆人是我早年救過的,對我忠心耿耿,差點被發現,嚇死我了!” 沈老氣喘吁吁,額頭上全是汗,順著臉頰往下流。
歐陽天漠接過書信,小心翼翼地展開來看。信上是劉淵與京城官員的往來,字跡潦草卻透著一股貪婪,里面詳細記載了他們私采鐵礦、賄賂官員的事,還提到了要將鐵礦運到邊境,賣給敵國,從中賺取高額差價,數額大得驚人。更令人心驚的是,信中提到要在中秋之夜,趁著月圓之時,陰氣最盛,炸毀臥牛山的主峰,徹底打通礦道,方便大規模開采。
“中秋只剩三日了!” 沈老急得滿頭大汗,在屋里踱來踱去,像只熱鍋上的螞蟻,坐立不安,“這可怎么辦啊,先生,炸毀主峰,我們沈家的祖墳就徹底完了,這臥牛山也毀了啊!周邊的村子怕是也要受牽連,山體滑坡、洪水暴發,那可就慘了!”
歐陽天漠卻異常平靜,他的手指在地圖上滑動,尋找著關鍵的節點,大腦飛速運轉。“他想炸山,我們偏要讓他炸不成。” 他提筆在地圖上圈出三個點,眼神堅定,“這三處是臥牛山的龍脈節點,分別是牛頭、牛心、牛尾,只要守住這里,埋下鎮物,山就炸不塌,氣脈也能保住。”
接下來的兩天,歐陽天漠帶著沈家仆役和幾個信得過的獵戶,在三個節點埋下桃木樁。桃木樁是用百年老桃樹做的,堅硬無比,上面刻滿了鎮山符,符上還灑了黑狗血和糯米,用來增強鎮煞的效果。他還請來了附近的獵戶,獵戶們常年在山上討生活,對臥牛山了如指掌,熟悉每一條小路和每一處險地。歐陽天漠讓他們在中秋之夜守住山口,阻止劉淵的人進入,還制定了詳細的防守計劃。

中秋當晚,月色如水,灑在山間,像鋪了一層銀霜,潔白而清冷。歐陽天漠站在臥牛山的主峰上,手里握著桃木符,目光如炬,緊緊盯著山下的動靜。三更時分,果然有一隊人馬舉著火把往山上而來,火把的光在黑暗中搖曳,像一群鬼火,透著一股詭異。為首的正是劉淵,他騎著一匹黑馬,穿著鎧甲,顯然是做足了準備,勢在必得。
“放箭!” 隨著歐陽天漠一聲令下,獵戶們射出帶著火星的箭矢,箭矢劃破夜空,拖著長長的火苗,像一道道流星,將劉淵的隊伍攔在山口。箭矢落在地上,點燃了早已準備好的干草,燃起熊熊大火,形成一道火墻,將他們擋在外面。
劉淵見狀,氣急敗壞地喊道:“給我沖!誰先炸開礦道,賞銀百兩!” 他揮舞著馬鞭,狠狠抽打著手下的人,逼著他們往前沖,那些人被打得嗷嗷直叫,卻不敢違抗,只能硬著頭皮往前沖。
就在這時,天空突然響起驚雷,“轟隆” 一聲,震得山都在抖,仿佛大地都在顫抖。烏云迅速遮住了月亮,原本皎潔的夜空瞬間變得漆黑,伸手不見五指。緊接著,狂風大作,吹得樹木東倒西歪,發出嗚嗚的響聲,像是鬼哭狼嚎。暴雨傾盆而下,像是天空破了個口子,雨水瘋狂地往下灌。劉淵的火把被雨水澆滅,隊伍頓時陷入混亂,人們在黑暗中互相推搡,慘叫連連,分不清方向。
“這是天譴!是天譴啊!”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,聲音在風雨中傳播,帶著恐懼和絕望。眾人紛紛后退,沒人再敢往前沖,都跪在地上磕頭求饒,嘴里不停念叨著 “饒命”。
歐陽天漠站在雨中,雨水打濕了他的衣衫,冰冷刺骨,他卻渾然不覺。他手持桃木符,高聲道:“劉淵,你逆天而行,私采鐵礦,勾結外敵,還妄圖炸毀山體,斷人龍脈,危害百姓,今日便是你的死期!” 他的聲音在風雨中回蕩,帶著一股凜然正氣,震懾人心。
劉淵還想反抗,他拔出腰間的刀,指著歐陽天漠,面目猙獰:“妖言惑眾!給我殺了他!” 可話音未落,一道閃電劃破夜空,劈中他身旁的大樹,樹干轟然倒塌,正好將他壓在下面。他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,很快就沒了聲息,被大樹死死壓住。
眾人見狀,嚇得魂飛魄散,紛紛跪地求饒,嘴里不停喊著 “饒命”,再也不敢有絲毫反抗之心。
次日清晨,暴雨停歇,天空放晴,陽光透過云層灑在臥牛山,山間彌漫著清新的空氣,帶著草木的清香。官府派人上山勘察,發現了劉淵私采鐵礦的證據,以及他與官員勾結、通敵賣國的書信。涉案人員被一網打盡,縣太爺也被革職查辦,打入大牢,等待他的將是法律的嚴懲。沈小兒子因不知情,且有立功表現,被無罪釋放,重獲自由。
沈家的祖墳經過重新修繕,歐陽天漠親自選了吉日,遷了新的位置,避開了受損的氣脈。龍脈得以恢復,沈家的運勢也漸漸好轉,沈小兒子痛改前非,用心打理家業,樂善好施,贏得了鄉鄰的稱贊,日子慢慢紅火起來。
歐陽天漠站在山巔,望著臥牛山郁郁蔥蔥的景象,山間云霧繚繞,靈氣充沛,一派生機勃勃。心中感慨萬千,風水之道,本是順應自然,而非強行改變。那些妄圖以人力逆天改命者,終究會被天道反噬,落得個悲慘下場。順應天道,心懷善念,才是安身立命之本。

歐陽天漠的故事,不僅展現了風水玄學的奧秘,讓我們見識到山川氣脈與人事興衰的關聯,更深刻揭示了人心的善惡對命運的影響。臥牛山的興衰,生動印證了 “祖墳靠山定興衰” 的古訓,那三大地形的吉兇,實則是自然對人類行為的警示,提醒我們要尊重自然規律。
故事也讓我們明白,真正的風水不在山水之間,而在人心之中。善用其力,順應天道,則福澤綿長;濫用其術,逆天而行,則災禍叢生。為人處世,當懷敬畏之心,堅守正道,方能順應天道,安享太平。這不僅是對古人的告誡,更是對今人的啟示,值得我們深思與銘記,時刻警醒自己要行得正、坐得端,心懷善意對待世間萬物。



